夏西

08 Oct.

【郊发|发郊无差】阵痛与痉挛 现代AU

似乎好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炎热的夏日。

17度的空调吐着冷气,半碗冰冻后的青提在桌角悄然融化,酒精饮料剩了大半的冰块垫底,杯壁上的冷凝水在桌面汇集成反光的水渍。

“好痒。”

长发落在姬发颈窝里,他脑袋转了转,将下巴搁在长发的太岁头顶。

“做什么呢?”殷郊不满的嘟囔,“快点,下一步是什么?”

姬发没有接话,将智能手机往他眼前推了推,目光却落在他殷红色的唇上:“要提子。”

殷郊没好气地从碗里拎出来一颗青提,没往姬发那边送,自个儿吞进嘴里。饱满的青提在他脸颊边顶出一个圆润的弧度,姬发眼瞧着,没能忍住,凑上去在他颊边咬了一口。

这时,智能手机嗡嗡响了两声,殷郊凑过去看,一条微信跳出来,是姜王后,如今的太阴星。

“月末了,记得和郊儿回来吃饭。”太阴星如是说。

殷郊垮着脸:“怎么神仙都用微信?千里传音是不好用吗?”

千里传音当然好用,只不过他偶尔会忘记,身边坐着的这位转世了千百次的周武王是位货真价实的凡人,听不到千里传音。至于为什么太阴星宁愿给姬发发微信也没千里传音给殷郊,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姬发拿胳膊肘捅捅他:“那你还不快学?”

殷郊兴致缺缺,站起身去冰箱里拿新的新料:“我学这些东西向来都很慢,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像的确是这样。

忘记具体是什么时间,约莫是可以砸核桃的大哥大刚刚退出时代的浪潮,翻盖手机成了当红炸子鸡,姬发买了摩托罗拉8900,一台自己用,一台给了殷郊。

姬发的那一台早早就因为各种小毛病歇菜,苦于短时间内拿不出工资来买第二个,殷郊就把自己那个没拆封的给了姬发。

姬发瞪着那台纤尘不染,崭新地躺在盒子里的摩托罗拉哭笑不得。

或许是更早,大轱辘的自行车已经满街跑,殷郊仍然再用脚丈量土地——别问他为什么,他觉得飞天遁地术都比这个两个轮的交通工具好用些,他堂堂太岁,两个月都折在这破车上。没学会就算了,还折腾的姬发快从私塾先生变成了职业修车工,天天坐在巷子口借着光修轱辘。

姬发看殷郊今天的进度估计也就这样了,于是把晚上的粥煲上,然后去书房继续每日的系统维护。

说来也奇怪,大家都是和正常人不大一样的,神仙也好,带着记忆转生的特赦凡人也罢,怎么姬发总能适应的那么好,甚至有的时候还能跑在时间前头,比如现在,殷郊是真的一点都看不懂什么系统维护啊、编程啊这种东西。

他似乎一直和自己相反。

按理来说,这样长久而丰厚的记忆足以让姬发在历史或者是相关领域如履平地,但他在大部分转世的时光里其实很少涉猎。这总给殷郊一种他从来都还年轻,而自己早已垂垂老矣的错觉。

这个念头经常闪烁,却也经常熄灭。

就像是清末那个夜晚,油灯之下,姬发满头白发,眯缝着眼睛坚持要去修那个西洋钟。钟肚子里打鸣的金色鹦鹉来来回回伸缩,落在太岁耳朵里不亚于吱哇乱叫的顶级噪音。殷郊两个食指堵住耳朵,仰躺在炕台上对着光瞧姬发。

他忽然觉得姬发的苍老在金色鹦鹉不规律的噪音里缓缓褪色,岁月逐帧倒退,伏在案上修钟表的人恍惚里仍是鲜衣怒马的年纪。

晚饭是海鲜青菜粥,还有殷郊包的几个煎饺。

这顿晚饭甚是吵闹,殷郊自己摸索着会发微信语音了,他闲不下来的去骚扰了自己所有的好友列表,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几乎要扯着嗓子对着话筒吼。

姬发看着他碗里的粥即将要没了热气,将自己新盛出的一碗推到他面前,换了那碗凉的。殷郊瞧见了,伸出手去拍姬发:“干嘛呢,你是神仙我是神仙?你吃凉的小心坏肚子。”

这句话好巧不巧掺和在给崇应彪的语音里一起发了出去,殷郊看着那边几乎是立马弹过来的一条语音信息,把手机举到姬发面前:“怎么变成文字了?”

误触了语音转文字的殷郊自然是错过了那边新鲜热乎的咆哮,但转出来的文字竟然智能化的标出了好几个愤怒的表情和一连串的感叹号。

姬发叹了口气,把音量调小,按下播放键的一瞬间,比伯侯的大嗓门响彻云霄。

“滚啊!!!!!!!老子没心思听你俩腻歪!!!!!!!”

殷郊挠头,尚不知道自己刚刚不小心发了什么,莫名其妙挨了顿呲,慢半拍的才开始生气,他将手机“啪”地拍在桌子上,埋头去吃凉了的粥。

姬发没忍住笑,把碗往前一推,靠在椅子上看殷郊吃瘪。

殷郊为此感到十分不爽,把大虾当成姬发嚼,吞下肚的时候好大一声,可终于叫周武王忍住了笑。

倒扣的手机“叮咚”一声,殷郊翻过来看,姬发给他转了520块。

前几天才弄明白520和1314的太岁爷哼哼着心里美,面上仍然是臭臭的。紧接着又来了一条信息,果不其然,是1314的转账。

“老土。”才不管这么说合不合理的殷郊斜姬发一眼,仿佛真正老土的完全不是他自己。然而他神采飞扬的太过明显,叫姬发忍不住撑着桌子凑近来。

殷郊刚刚收了某人的钱,从善如流的亲了亲对面人的嘴唇,然后又跳脱地举起手机:“你今晚教我网购吧?我可是有钱了的。”

姬发没曾想事件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暗暗决定了要晚一些再教这家伙看短视频,万一学会了以后去看些不该看的,他可是真的拦不住。

吃罢饭他和姬发一同去取快递,听姬发说,他买的是新的吉他弦。

他忙问前几天答应的古琴弦为什么没有一同送来,姬发说,发货地不一样,吉他弦离得近,就会到的早一些。

真是奇特,两人如今在乐器合奏上的和谐程度远高于平均水平,哪怕这两人分别擅长古琴和吉他这两样看起来完全不搭噶的东西。

约莫唐末,姬发尚对乐器兴趣索然,曲子词刚刚流行,他自个儿随大流写了几篇,觉得不好,就放在抽屉里没拿出来给殷郊瞧。也是巧合,殷郊找东西翻箱倒柜看到了意外收获,拿了琴来给曲子词谱了曲。

原先瞧人家给曲子词谱曲,还以为是个简单的事,奈何对一切新鲜事物少有关心的殷郊对谱曲还停留在五十年前时兴的技法,如今可谓是抓耳挠腮,想破了脑袋又私底下去问了人,这才磕磕巴巴三个多月谱成一曲。

殷郊还记得那首曲子词的词牌是《一半子》。

他唱给姬发的时候正值梨花开的盛,院中本是无风的,曲子弹了一半,天地之灵似乎也长了耳朵,风乍起,万花飞扬。

那约莫是姬发此生诸多悸动之一。

于是在姬发睡前调试吉他的时候,殷郊问起还记不记得《一半子》,姬发手下一顿,随即将吉他抱在怀里,慢慢的重新弹起了那首曲子。

虽然都是弦类乐器,但总归是不同的,如果强要说些韵味上的差别,自然是古琴占了上筹。殷郊暗自腹诽,却还是觉得此刻吉他更好听些。

没想到的是,姬发弹了没几句,豆大的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啪嗒一声从吉他上落下来,惊得殷郊不知所措。

姬发也不说话,放了吉他在一边伸手向殷郊要抱。

他拥着殷郊,眼泪落在太岁颈间淡色的红痕上,顺着衣领流下去,钻进胸膛。

他们常常做着怀旧这件事,也常常在闲暇的时候提起从前对方甚至都不记得的微末时光。生命是那样漫长,消磨的人的记忆逐渐模糊,渐渐地,从前的心绪也慢慢变淡,几乎快要难以共情。从前发生的再大的事情,哪怕是千年前那一场最初始的劫难,也在一次一次的回忆与时间的消磨里被咀嚼成了没有盐巴的残渣剩饭。

殷郊说,这是自然之事,是放下。

他本身以为,姬发这样在时间里走得快的人会更容易接受这件事,只是没想到,到头来困于此的居然是姬发。

殷郊低头问:“为什么哭,是怕记不得吗?”

姬发窝在他颈间,半晌没有说话。

殷郊知道,是否定的答案。

姬发不敢说,他从来都不怕遗忘某件事情本身,无论多少次转世,这世界上总有浩如烟海的记载,落在不同的媒介上,只要他愿意侧目,就能够重新记起。

他害怕的事情是自己会被时间磨损,忘记第一次见到殷郊心跳,忘记朝歌阴沉的天幕下殷郊颈间流出的血的味道,忘记黄河畔手刃崇应彪时手腕的剧痛,忘记牢狱里父亲直视他的眼睛,告诉他“你是谁才重要”的时候他神经的轰鸣,忘记哥哥带他骑马时见到万千麦苗悄然生长,忘记自己是谁,只记得自己有着一个史书上无数次提及的名字。

这些东西在白纸黑字的历史背后,在万千故事的阴影里,在千百个时光里悄然淡去,组成了他自己,组成了千百次转世也无法改变的姬发本身。

他无数次,无数次渴求在梦里再一次经历从前的一切,让这样的阵痛成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提醒他,我是谁。

最终,姬发收住了哭声,轻声说道:“不是的,我怕我会忘记你。”

忘记你,也忘记我自己。

殷郊狐疑,却也真的不敢在这种时候戳着他的挠门骂他胡思乱想,只能叹气:“想什么呢,你还有我啊,你忘记了,我记得就行了。”

是啊,姬发舒了口气。

神仙和凡人多少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比如说,他离开了微信也能在这个时代生活——只不过没那么如鱼得水罢了。

凡人不可避免的要在浪潮里翻滚的,当年灭商留下的气血叫姬发无法克制的在每一世都走在时代的最前头,生怕被抛落,变成尘封古书中落灰的一页。

这一点殷郊清楚。

他时常懒怠,苦于学习各种不同时代的新玩意儿,但从来都有恃无恐,他身后的武王总会事无巨细的教会他。

在这些事情上,姬发却有着殷郊无法理解的庆幸。

殷商最后一只玄鸟飞得慢一些没有关系,他永远能从殷郊身上看到自己。


评论
热度(17)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请找我聊天!

© 夏西 | Powered by LOFTER